實在的力量(陳文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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企業家出傳記不算特別,但台達電董事長鄭崇華新近出版書籍,高希均稱他為台灣最被低估的企業家;我則高度推薦每一位讀者閱讀。不為財經知識,不為綠色夢想;不為你自己,就為教導你的下一代。
如果去年《大江大海》或《巨河流》曾深深地感動你,這裡有一本活生生1949的故事集。主人翁鄭崇華目前是全台綠色標竿企業台達電的董事長,但1949時他只有13歲,而且毫無準備地如孤兒般被迫隻身流亡至台灣。
鄭崇華追憶他孤獨的成長歲月,沒有一個「恨」、也沒有一個「怨」字。為他撰寫傳記的「哈佛商評」總編輯張玉文,把一切不凡歸諸一章簡單標題「流離中鍛鍊心志」。
鄭崇華本為福建建甌人,父親中醫師,外祖父為福建水吉首富木材商。為了二次大戰避難,他和媽媽住在外祖父家躲空襲,過了人生最快樂的童年。外祖父以誠信身教,父親懸壺濟世,母親教他好好念書。
鄭崇華刻苦無怨
年少時刻,鄭崇華已有著擋不住的公益之心。國共內戰期間他目睹國民黨軍隊如何擾民,抓兵過程待新兵如囚犯,逃兵則活活被打到死;軍團軍官貪污,人命在他們手中有若草芥,軍隊強佔民宅擠大廳,阿兵哥們則吃喝拉撒全窩在一區,活在非人境界。熬不過,死了,屍體也就棄置一旁。1949不只是一場大遷徙,它是無數災難之點連成的時代,一幕幕在鄭崇華眼前走過。現代的孩子們,若想追憶那個殘忍的年代,目前海地的狀態,大概是最好的類比。
1948年9月人心惶惶,水吉學校停課了,鄭崇華才剛12歲;母親為了不讓他中斷學業,請三舅帶著他到福州就學;沒想到了福州,課也停了,而共軍已佔領家鄉,人竟回不去了,只好跟著三舅一路過海到了台灣。這一別,即成永別;鄭崇華再見深愛的父母,已是35年後。他一生永難忘卻的是母親送他搭船至福州上學那一天,船啟程了,媽媽捨不得他走,沿著河岸追著船跑。這是鄭崇華回憶流亡歲月時,惟一一次提到「流淚」兩個字。
到了台灣就讀台中一中,三舅找了別的工作又走了,留下他孤伶伶一個人,就靠從未謀面的二舅接濟長大。從此一個13歲的孩子以校為家,最快樂的時刻是坐在操場上看星星月亮,想天文宇宙,更想家人;爸媽還好嗎?也在看同一個月亮,想念著他嗎?無情荒地有情天,同情鄭崇華的師長,也會拉他一把。每當老師伙食團裡有人缺席,就趕緊叫鄭崇華來打牙祭補位。
或許鄭崇華的悲劇只是那一個大遷徙時代中的一小段落;但特別的是他面對這一切的態度。沒有恨,沒有怨,沒有大哭,只有感恩與更多的努力。態度決定鄭崇華的高度,也使一個13歲的孤兒最終成了市值53億美元且全球88個營運據點的大實業家。他一生將多數的時間花在苦讀、學習、工作、超越;與家人相聚雖僅短短12年,但外祖父與父母的身教成了他一生最寶貴的資產,誠信實在,一步一腳印實實在在創業。
1959年鄭崇華沒錢留學,甚至也沒錢結婚;當他的岳母要他訂婚時,他還嚇得想逃婚。但一步一步,1971年他創辦台達電,1976年營業額首度破百萬美元,2008年連續兩年《富比士》雜誌評選台達電為「Asia’s Fabulous 50」。
鄭崇華的人品不僅表現於他2005年已蓋出第一座綠色廠房,更表現於一件小事。李國鼎對台灣科技經濟貢獻造福台灣人整整三代,但拿出股票資金成立「李國鼎基金會」懷念他並拍攝紀錄片的是鄭崇華。鄭崇華苦過,不以怨,只以感恩報答造福國家的人。
閱讀傳記後,我曾當面問他,「你從不怨?不哭嗎?」他回答:「怨有什麼用?人連下一頓飯都不知在哪裡,怨能幫助什麼?」說這話時,鄭董事長眼中不只無淚,口氣還帶著微笑。
作者為電視節目主持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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